來源：中國企業(yè)家雜志；作者：武昭含
據(jù)臺灣媒體報道，晶圓代工廠臺積電股東常會今日完成董事全面改選，董事長張忠謀將正式退休，卸下一切職務，離開打拼30年的臺積電。
從1987年創(chuàng)辦臺積電，張忠謀已經帶領臺積電走過了31個年頭，而他也被稱作是“半導體教父”。30年間，臺積電從默默無聞、不被看好的公司，躍居為全球半導體領域大咖，總市值一度創(chuàng)臺灣證券史上最高市值紀錄，更曾超越半導體巨人英特爾，成為全球市值最高半導體企業(yè)。在臺灣《天下》雜志的標桿企業(yè)獎評選中，臺積電連續(xù)11年獨占鰲頭。CNN評價張忠謀是臺灣經濟崛起的象征，也是臺灣經濟至今尚未破產的最重要原因。
2017年10月，張忠謀宣布將于今年六月股東會后“裸退”，不再擔任臺積電任何職務。他在宣布退休時，表示要將余年留給自己和家庭，還談到了退休后的第一個愿望：要寫完自傳的下冊。張忠謀在接受作家陳文茜的訪問時表示，他年輕時候的第一個夢想是當作家，但他的父親說“你當作家會餓死”。之后，他便放棄了這個作家夢，但下定決心，這一生一定要有自己的作品，還要親手執(zhí)筆寫。
“寫的過程，不只是文字，不只是書寫，甚至不只是回憶，我想把很多部分連結起來，絲絲入扣，也算不負此生。”
“允公允能，日新月異”：南開中學的八字校訓影響一生
張忠謀出生于1931年，是浙江寧波人。大時代下，他也免不了地度過了顛沛流離的童年。日軍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后，張忠謀一家人為避戰(zhàn)亂輾轉遷徙于南京、廣州、重慶、上海、香港，張忠謀的童年時光大部分在香港度過。然而戰(zhàn)火不斷南下，一家人經歷過艱難險阻前往重慶，十一歲的張忠謀結束了“快樂童年”。1941年，張忠謀進入重慶南開中學就讀。
那段經歷里，張忠謀印象最深刻的是在重慶“大后方”的南開中學，它的八字校訓“允公允能，日新月異”影響了他一生，以至于他到現(xiàn)在都還會背。
在陳文茜的訪問中，張忠謀談起了童年與少年經歷對他性格的影響，“一個人性格的形成往往是在小時候，那種經歷現(xiàn)在可以用‘顛沛流離’帶過去了。但其實頭18年，是我價值觀、性格的形成。那個時代，最重要的價值是‘國家大于個人，社會大于個人，團隊大于個人’，也因此催生了愛國與無私。雖然身處苦難的時期，但我們都很樂觀，尤其在抗日戰(zhàn)爭的時候，總覺得光明就要來臨。”
內戰(zhàn)爆發(fā)后，張忠謀的父親帶著全家移民到了美國，18歲的張忠謀進入哈佛大學，全校1000多位新生，他是唯一的中國人。他的父親到美國后在哥倫比亞大學念了MBA，畢業(yè)時已經47歲，只能找到美國鄉(xiāng)下的工作機會，他對妻子說：“屬于我們這一代人的機會已經沒了，如果再到鄉(xiāng)下去，孩子的機會也會沒了。”為了讓孩子看到世界，接受最好的教育，張忠謀的父母留在了紐約，在紐約42街開了一家雜貨店。
在哈佛大學念了一年后，根據(jù)當時華人在美的就業(yè)發(fā)展情況，張忠謀轉學去了麻省理工學機械工程。雖然學習成績優(yōu)異，但對搞機械這件事情，張忠謀始終興趣缺缺，在碩士畢業(yè)申請博士時，他兩次落榜，再無申請麻省理工博士的機會。
這次打擊也讓張忠謀開始重新思考人生，也做出了后來決定他一生的選擇。
沒有考上博士后，張忠謀有兩條擇業(yè)路線：一個是福特汽車公司，另一個是半導體公司希凡尼亞（Sylva-nia）。當時的汽車行業(yè)在美國盛極一時，但張忠謀卻選擇了后者，他的叔叔告訴他半導體發(fā)展很快，是未來，再加上想到“日新月異”的校訓，張忠謀毫不猶豫去了半導體公司。
雖然張忠謀形容這個決定有30%意氣用事的成分，但他當時的選擇改變了他的一生，也是他改變世界的開端。
瘋狂的決定
對于機械工程專業(yè)的張忠謀來說，半導體行業(yè)完全是陌生的，為了適應這個新的行業(yè)，他只好白天上班，晚上讀書，日以繼夜地加快學習。
他找到晶體管發(fā)明人之一，諾貝爾獎得主威廉•肖克利的經典著作——《半導體之電子與洞》來研讀。這是他在半導體的第一本教材，他說：“這有如讀荷馬古詩一樣的困難，但還是一字、一句、一段慢慢地讀，讀了又想，想了又讀。”
在半導體行業(yè)漸入佳境后，27歲的張忠謀決定離開希凡尼亞公司，去當時最好的半導體公司德州儀器。“希凡尼亞公司存在行銷方面的問題，而德州儀器是當時最好的半導體公司。做了這個決定后，很多人覺得我瘋了，畢竟希凡尼亞位于美國東北部的波士頓，是公認的文化最高的區(qū)，而德州在鄉(xiāng)下。”
張忠謀的人生中，有兩件事被旁觀者認為是“瘋了”，一件是離開了波士頓去了當時的“鄉(xiāng)下”德州，一件是離開美國去臺灣發(fā)展。
德州儀器的經營理念是從基層做起，從研發(fā)到找市場，都親力親為，扎實地一步一步走。后來張忠謀的經營理念也是受到了德州儀器的影響。
在德儀，張忠謀真正感受到了美國科技公司的創(chuàng)新力量：“‘疲倦’簡直是聽不到的形容詞。加班是不成文的規(guī)定，而且全都是自愿，也沒有什么加班費。‘失敗’從不被接受；‘挫折’可被理解，甚至同情。但受挫折者必須振作重來，如再有挫折，再重來，直到成功為止，大家一起賭，一起輸，一起贏，一起往前拼。”
27歲，張忠謀獲得人生中第一個正式管理職位：鍺開發(fā)部門經理。主導了半導體產業(yè)諸多技術革命的張忠謀，到今天依然算不上技術專家，他走的是領導技術專家，驅動技術變革的路子。這個小經理則是重要的開始。
41歲那年，張忠謀登上了新高峰。他成了德儀統(tǒng)領3萬多員工和全球半導體業(yè)務的副總裁，也是這個世界500強企業(yè)的第三號人物，以及美國大公司職位最高的華人。
張忠謀執(zhí)掌德儀時的半導體市場，群雄四起，硝煙彌漫，站在最高處的他，為了保住德儀的絕對優(yōu)勢，還顛覆性地革命掉了高科技不能討價還價的老規(guī)矩，主動發(fā)起一輪又一輪的價格戰(zhàn)，打得產業(yè)同行們一聽德儀就一腦門子的汗，甚至主動認敗。靠著技術、價格上一輪又一輪的進攻，執(zhí)掌德儀半導體業(yè)務的將近10年里，世界半導體市場上，只要是張忠謀主打的戰(zhàn)爭，除了他自己，沒有別人可以凱旋。德儀在半導體領域的“世界第一”也始終被他緊緊握在手里。業(yè)內權威媒體則將張忠謀形容為：“掀起全球半導體大戰(zhàn)，讓競爭對手發(fā)抖的人。”
1985年，54歲的張忠謀辭去在美國的高薪職位去到中國臺灣，受臺灣方面邀請出任臺灣工業(yè)技術研究院院長。當時的臺灣落后于美國至少二十年，甚少有華裔愿意離開美國，但張忠謀說當時的臺灣是有潛力的，他希望把工業(yè)技術研究院變成一個可以推動臺灣產業(yè)的單位，“這是一個挑戰(zhàn)，但我想把工業(yè)技術研究院做到世界級的研究機構”。
敢賭，所以能稱霸全球
張忠謀擔任工研院院長后對工業(yè)技術研究院做了大刀闊斧的改革，而這些改革讓張忠謀在工研院受到排斥與反感，曾任臺積電技術長、現(xiàn)任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教授的胡正明如此描述：“張忠謀是一個不能容忍愚笨的人，所有人對張忠謀是又敬又怕。”
后來經濟學家李國鼎找到張忠謀，希望他創(chuàng)辦一家半導體公司——臺積電。張忠謀說，這就是在賭，賭我剩下的年華。但他卻沒有退縮。他以電影《教父》形容自己，“給你的，你不能選擇”。他表示，若當下說不，可能顯示他沒有野心，臺灣半導體產業(yè)可能一路黯淡。
因為當時的臺灣不但技術落后美國兩代，還缺乏設計、行銷等各方面的人才，唯一有的就是制造人才。如果在臺灣開新公司還照搬美國公司的模式，那完全沒辦法跟他們競爭，所以張忠謀選擇了專業(yè)代工的模式，當時的困難是可挖掘的市場太小，很難接到訂單。
1988年，張忠謀迎來了第一個大勝利：他拿下了英特爾的訂單！當時，他竭力說服老對手剛上任的英特爾總裁格魯夫，到臺灣參觀臺積電。彼時，格魯夫正大刀砍掉儲存器業(yè)務，向電腦處理器（CPU）業(yè)務轉型，張忠謀吃準了格魯夫要轉型就必然集中火力搞研發(fā)設計的心思，努力說服他，讓臺積電去幫助英特爾搞制造，英特爾可以集中精力搞CPU。格魯夫知道張忠謀看穿了他，但更認同其想法。隨后，英特爾對臺積電的制造進行了認證。再隨后，臺積電通過認證，拿到了英特爾的訂單。
在英特爾這張世界通行證的助力下，臺積電開始了高歌猛進的發(fā)展，連連成為臺灣最賺錢的公司，直到成為全球最賺錢，也是市值最大的半導體企業(yè)。
臺積電的成功，最重要是選對了路子。
任何產業(yè)大到一定程度，都會有一個繼續(xù)分工與細化的過程，并培育出新的行業(yè)龍頭。張忠謀不但以前瞻和遠見，抓住半導體產業(yè)分工細化的機會，而且是親自締造了這個機會。
一出手就做到世界最極致，然后持續(xù)研發(fā)、技術投入并規(guī)模擴張，建立起外人望洋興嘆的護城河，則是臺積電持續(xù)領先的核心原因。
張忠謀一開始就在按世界頂尖科技水準操作臺積電。當年，英特爾認證時一口氣提出了200多個刁鉆的問題，臺積電24小時不眠不休地克難攻關，所以才把單子搞定。2016年，臺積電的研發(fā)費用超過22億美元，這么大的投入，只為制造技術這一件事。
2011年，張忠謀得到了IEEE（電氣和電子工程師協(xié)會）榮譽獎章，原因是在美國人看來，張忠謀的代工思維是破壞性創(chuàng)新，破壞了原來的市場秩序，破壞了 Intel、TI 這些大公司高枕無憂的壟斷狀態(tài)。這種破壞性創(chuàng)新確實改變了半導體業(yè)的游戲規(guī)則，但卻是一個正面的改變——半導體行業(yè)從此百花齊放，百家齊鳴。
80歲高齡仍在一線：臺積電和我都不能休息
張忠謀曾退休過一次，2005年6月，他將權杖交予其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接班人蔡力行。蔡力行就職后，張忠謀只作為臺積電的“精神領袖”而存在，除了定期與高層主管碰頭，他把更多時間花在了演講、讀書以及自己喜愛的古典音樂和文化上。
但接班后，臺積電幾乎停止發(fā)展。于是，2009年6月，在辭去臺積電CEO職務四年之后，張忠謀以78歲高齡，重新?lián)喂綜EO，同時兼任董事長職位。再度執(zhí)掌臺積電，張忠謀立即從臺北搬到新竹，開始重新做一線業(yè)務員的工作，直接跟客戶談生意，飛去美國見喬布斯，即使當時沒有拿下蘋果的訂單，但一個即將80歲的老人依舊用年輕人的干勁兒在拼搏。
張忠謀形容自己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就想自己上前線，也許可以把臺積電的成長加快。”他重新執(zhí)掌臺積電后，三年的時間里，臺積電成長了差不多40％。
“未來幾年，我絕對不會休息，臺積電也不會休息。只要我的健康允許，我就會一直繼續(xù)。”
結語
冒險貫穿了張忠謀的一生，無論是剛開始選擇半導體這個行業(yè)，還是回到臺灣創(chuàng)業(yè)，每一次的決定都是一次冒險。而他也鼓勵年輕人要敢于冒險。2012年青年論壇上，主持人陳文茜問張忠謀怎樣看待想要創(chuàng)業(yè)的年輕人，并且提到郭臺銘會質問想要創(chuàng)業(yè)的年輕人“我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把電話簿當做枕頭，你有這個決心嗎？”
張忠謀回答說：“我想我不會跟郭臺銘這樣跟年輕人說，創(chuàng)業(yè)固然需要非常努力、勤奮，可是創(chuàng)業(yè)了三十年還要一天到晚每天做十六個小時，不見得需要。我也創(chuàng)業(yè)，但我從第一天起就沒有工作十六小時。勤奮的確是非常重要的條件，但也要有膽子、肯冒險，也就是肯賭！”張忠謀的人生就是不斷挑戰(zhàn)不斷賭，而他也賭對了。
張忠謀骨子是一個浪漫的人，熱愛橋牌、古典音樂、閱讀，也會跟妻子一起去看畫展。作家陳文茜形容他是一個好學不倦的人，每天都要閱讀，少則三個小時，多則六七個小時。
而現(xiàn)在，退休了的張忠謀可以將更多的時間放在寫自傳、打橋牌、讀書和旅游上，就像他說的“要把余年保留給自己和家庭。”
參考資料：
《張忠謀拿下半導體諾貝爾獎》，IEEE專刊“IEEE Spectrum”
《張忠謀：如何在臺灣小島以破壞性創(chuàng)新永遠改變了世界半導體業(yè)》，文茜大姐大
《我害怕成功》，陳文茜
《這個86歲的中國人一跺腳，全球科技業(yè)會地震》，華商韜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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