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羅綺萍 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
劉長樂身邊長期帶著一瓶白花油,這位有“傳媒鐵人”之稱的鳳凰衛視董事局主席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要靠這個小秘訣來保持長期清醒,或者用他自己的話說是“睜著一只眼睛睡覺”。
鳳凰衛視創辦于1996年,從一開始便以“華人CNN”來定位。當年,這個雄心被取笑為“大言不慚”。論者還估計鳳凰在香港這個媒體惡斗的市場很難生存。時至今日,鳳凰不但確立了它在兩岸三地的影響力,還在全球落地,差不多有華人的地方都能看到鳳凰。
更重要的,這是一盤賺錢的生意。2006年,鳳凰純利為2.12億港元,增長17%,今年首季也賺了5219萬港元,同比增長23.6%。
5月8日,劉長樂接受了本報的專訪。
劉長樂認為,鳳凰能夠高飛,靠的是東西南北“四不像”的左右逢源,靠的是香港的地緣優勢,更是香港回歸的幸運兒和得益者。
鳳凰是香港回歸的得益者
香港鳳凰衛視1996年創辦,現在已是11周年,正好重疊了香港回歸的10年,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劉長樂:香港回歸這十年,對鳳凰,對我的人生以至香港歷史上來說是非常重大的事件,也是風起云涌的十年。別人可能有酸甜苦辣,或者起伏跌宕,但對鳳凰來講,基本上是我們輝煌的十年。就是說,是成長、發育、放大的十年。
鳳凰應該說是香港回歸的幸運兒和得益者。我們得益于回歸所帶給香港、帶給媒體的優勢。
香港是資訊傳媒的中心,香港的新聞自由有著光榮傳統。回歸以后,香港新聞自由的開放性并沒有減弱。最近的一些數據可以體現出來,根據“無國界記者”的統計,香港新聞自由度在回歸后不降反升。特別是近兩年,我看最近剛公布的數據,現在已經到了第22名,以往好像是第38位。
香港作為資訊傳媒中心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的市場化。這里的媒體應該說完全是靠市場運作支撐的,否則不可能會有這樣的新聞自由度。第三個原因是它本身也是國際金融中心及交通樞紐,香港回歸對其國際化沒有任何的影響。
鳳凰也得益于市場化運作。成熟的市場化運作條件使鳳凰在商業化軌道上,能夠平穩、健康成長起來。比如,鳳凰2000年在香港創業板上市,如果不是位處香港這樣一個國際金融中心,我們便不會想到要上市,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資本操作,才能持續發展。這個非常重要。
香港回歸對于我們開發內地市場有非常好的促進作用。因為香港回歸以后,它跟祖國、跟內地聯系在了一起。這也是我們能夠立足香港、面對整個華語大市場的一個機遇,我們掌握得比較好。
回歸十年香港的國際化地位完全沒有減弱,而且正在加強,香港作為亞洲的金融中心、資訊傳媒中心的地位日趨穩定。下一步我們不排除進軍全球華語市場。
東西南北“左右逢源”
過去十年經常會有爭議的是,從香港觀眾或是媒介的眼中,覺得你們很保守,甚至有很多不客氣的評論。在內地來說,又覺得你們很先進,比如對臺灣的新聞報道在全國是很領先的。是否會有里外不是人的感覺?
劉長樂:你說得挺好,你說的里外不是人,或者叫東西都不討好。但是我認為這恰恰是我們的地緣優勢。
香港的地緣優勢使我們能夠做到左右逢源。鳳凰衛視頭一年創業的時候,我做了一次具有前瞻性的發言,講到了鳳凰的四大優勢,其中一個是地緣優勢,就是地處香港,左右逢源。左右逢源的概念就是,從左的角度來講,我們得益于大陸這樣一個腹地非常廣闊的、經濟迅速騰飛的大市場,人口眾多,幅員遼闊;右指香港本身的市場、臺灣地區的市場,全球華人的市場。
很大程度上,我們是“四不像”,不像大陸的,又不像香港、臺灣的;不像西方的,又不像東方的。很多朋友鼓勵我說,不像就對了,就應該四不像,像反而麻煩了。
新聞集團是我們的合作伙伴,這是東西文化的合作。鳳凰有許多西方的文化元素,比如我們用了西方的電視包裝手段,宣傳自己的欄目,宣傳自己的主持人及記者。同時,鳳凰又是中國文化的受益者,或者說是中國文化的傳播者,在我們身上所體現出的中華文化的追求和堅守,又是自己看家的東西。
那么南北呢?就是大陸文化和港臺文化的結合。大陸文化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但也有很多不足。比如,大陸文化里面的宣傳味道、說教味道,大陸文化里面的好為人師、居高臨下跟你說話的感覺。而港臺文化是比較通俗的文化,我們不叫世俗,是通俗,它完全是市場化的一種文化,帶有非常典型的商業特色——通俗、商業化、市場化,但缺乏深厚的文化底蘊。
在香港,可以把八面來風都匯聚在這個港灣,然后讓它們在這里包容,在這里薈萃,炒出這么一個四不像的大拼盤。
堅守高端文化也有商業回報
與你同期崛起的香港傳媒大亨還有黎智英,他走的是另一方向,可以說是極度商業化和通俗化,同樣取得成功,并帶動香港以至臺灣主流媒體的發展路向。有人對香港傳媒生態環境表示擔憂,你怎樣看?
劉長樂:這是個老問題。作為一個媒體人的價值取向或者道德取向是不是應該和他的商業追求一致?或者說,他們的沖突或平衡該怎樣把握?作為商業媒體,毫無疑問,就是要靠賺錢才能生存,才能發展。但是,賺錢是不是你的唯一目標?或者說,是不是用完全商業化的目標運作,用那種低俗的或極端娛樂的方式才能賺到大錢?賺錢是必須的,這個必須要堅持。但我也強調,媒體是大眾化的傳播平臺,肩負著對全民進行服務的功能。
媒體跟別的產品是不一樣的。作為媒體人,不能不考慮這個問題。政府對電視臺有一系列的規定,這些都是硬件,還要把握政府不規定的部分。
有人說,香港回歸以后,有一部分媒體走上了自利的路,這也抑制了新聞的發展。有沒有這么嚴重?我個人看法沒到這個程度。
我覺得更嚴重的問題是低俗化及充滿敵意。
劉長樂:對,低俗化比自利更嚴重。低俗化的問題,內地比香港和臺灣更厲害。現在,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就像你說的,再過若干年會更加感覺到這種傷害。低俗化非常嚴重的問題是在傳統的新聞領域里,這個比娛樂低俗化還要嚴重。現在最典型的是臺灣,臺灣目前電視的頭條沒法看了。
現在臺灣電視新聞頭條基本上是男盜女娼,甚至色情化,或者是兇殺,就是“裸體+尸體”。這種低俗化的傾向,實際上在內地也出現了。我想,鳳凰在這樣一種環境中,怎樣保持自己的清流?同時還要賺錢?我們的體會非常有趣,大眾的市場實際上是一個碩大無比的市場,比如中國大陸有13億人口,華語市場所有觀眾有14億-15億。到目前為止,中國大陸的電視臺將近4000個電視頻道,每個遙控器所支配的頻道基本上是在100-200個。
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鳳凰衛視應該堅持自己品牌的相對清晰性,我們走的是高端文化,是把資訊作為龍頭,把文化作為旗幟,把道德和倫理的追求作為內涵的這樣一個品牌。這個品牌在相當程度上得到了知識分子和有相當知識水準的企業家的擁戴。由于我們的這種堅守,反而獲得了企業家們的呼應。
我非常同意這么多的人口、這么大的市場,占據其中一塊便可以了,不用遍地開花成為收視率最高的頻道。
劉長樂:廣告商會選擇各種各樣的產品,比如,體育愛好者和娛樂愛好者要做,但也有相當多的高端愛好者。比如,銀行在我們這里做廣告的非常多,特別是高端銀行,因為他知道是高端人群在收看。我們的這種堅守不是沒有商業回報的,反而變成了商業回報的一個王牌。
積極、善意、建設性
回頭看過去十年,你面對的最大困難的時期,應是資訊臺沒有落地的兩年?
劉長樂:對,有兩年的時間沒有落地。那段時間是最主要的問題,是我們覺得壓力比較大的部分。資訊臺是我們最愿意做的事情,但在短時間內沒有得到批準落地。這讓我們覺得比較痛苦。
那時候有說法是你為了爭取資訊臺落地,在新聞方面做了許多讓步,把許多政治敏感的東西都去掉。
劉長樂:那倒也不是。落地的理由并不是因為政治原因,到現在也不是。我覺得是內地有很多地方市場的問題。比如,廣東是可以全境落地的,但是我們的節目在廣東就沒有政治問題嗎?所以,我覺得是市場的問題。北京的落地情況就比上海好得多,在上海有很大困難,其它省的電視臺在上海落地也很困難。
鳳凰在內地已站穩了陣腳,影響力也愈來愈大,現在你在節目播出的事前事后收到的電話會越來越多,你如何繼續打好你的“擦邊球”?
劉長樂:我們不可能對鳳凰衛視的每一個節目每一段話用同一個規章和制度來約定它。但是我們究竟要堅守怎樣的新聞和傳媒理念?這一點我覺得很重要。所以,我確立出一個基本原則,叫“積極、善意、建設性”。反過來,就是消極、惡意、破壞性。
我非常能理解,對這三條感觸也特別深,現在香港部分媒體便充斥著消極、惡意、破壞性。我聽過一個案例,一次中國人質在外國被綁架,你們的采訪隊已到現場,準備直播,但中國大使館的人請你們等人質救出來才播,你們同意了,放棄了搶先報道的機會?
劉長樂:這是真的。如果我們搶了這個新聞,可能對人質生命造成損害。我們報道外國新聞時,同樣會受到外國政府的關注。像在馬來西亞、新加坡,鳳凰跟政府的關系相處得都不錯,盡管也有些不同意見,我們的信息有時候不是很準確。這些信息有相當一部分來自西方媒體。西方媒體相當程度上對華人世界包括亞洲國家認識不足。很多時候我們沒有敵意,只是新聞價值觀的問題,我們也在不斷學習中。
媒體業開放不可避免
你怎么看媒體這個行業的開放速度?
劉長樂:現在應該說是猶抱琵琶半遮面,有開放的愿望,但要逐步來。
不能說這個行業沒開放,比如,現在中國就有31個境外媒體在內地相對程度落地,但一般還是在娛樂、戲劇、音樂、體育這些非政治的范圍。
我認為未來開放的空間會越來越大,其中一個客觀原因便是互聯網,因為互聯網無孔不入。盡管我們面臨著防火墻的問題,但是防不勝防。所以,資訊通過互聯網的大門蜂擁而至或者紛至沓來的現象,使得其它媒體被防來防去就顯得很可笑。所以我認為,媒體的開放是必然的,這個過程會不斷加快。
我個人的看法是,由于互聯網的發展已經到了日新月異的程度,信息量暴增,技術傳播手段不斷更新,傳播速度不斷提高,現在已經可以在互聯網上堂而皇之地看各種電視節目,而且是視頻。所以開放是不可避免的。要害是怎樣辦好我們自己的電視,辦好我們自己的媒體,完全用堵用防的辦法是不可能的。
現在很多媒體通過股市來籌資,、新華財經、等很多內地媒體透過不同組合及方法到境外上市。鳳凰在2000年便上市了,作為先行者,你如何看待這種趨勢?
劉長樂:媒體走上市場化的路,特別是資本運作這條路,就會變成一個完全透明的公司。我認為對內地媒體來說,心態的轉型要比實際運作的轉型重要得多。現在看來,內地的一些上市公司,特別是媒體上市公司,心理準備不足,這是大問題。你不光是跑來圈錢的,還要適應這種規章制度。這個游戲規則如果你沒有吃透,特別是心態沒有調整好的話,帶來的麻煩可能比不上市還要多得多。
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你會讓鳳凰成為私人公司還是上市公司呢?
劉長樂:我贊成鳳凰是上市公司。因為作為媒體,它的公信力非常重要,這種公信力不該只是媒體出來的產品,還包括你的組織架構、運作規則,甚至包括你的人事架構都應該是有相當的公信力。你不跟公眾、老百姓、市場接軌,很大程度上你就是封閉的。一個封閉的機構想辦成大眾喜歡的媒體,是非常難的。
應對中國熱,重整財經臺
鳳凰的財經報道一向較弱,數年前更收緊了資源。香港是國際金融中心,你為何不投放更多資源?
劉長樂:我們已經開始強化財經報道。財經臺剛開辦,財經廣告的市場還沒有成氣候,盡管內地已經全民炒股了,財經新聞的市場本身還是非常有局限性的。在四五年前,鳳凰就把財經的方向做了微調,因為那段時間內地的股市很不活躍,沉悶了很長時間。
現在我們感覺到必須重視財經了,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中國經濟崛起的力度越來越大,中國企業在國際資本市場的地位愈來愈重要。我們不能說中國是世界經濟或者是亞洲經濟發展的火車頭,但可以說會成為世界媒體關注的目標。所以我們會加大力度,推出全新的財經臺。
香港是國際金融中心,這個地位曾經遇到上海、東京的挑戰,但經過10年的風風雨雨,由于回歸,由于中國經濟的騰飛,它在區內的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已經日漸穩固,老大哥地位不容動搖。我甚至認為,如果美國上市公司條例不改變,在不遠的將來,香港的經營規模很可能很快會位居榜首。換句話講,香港成為世界的國際金融中心指日可待。香港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對財經臺的需求也會不斷加大。(實習記者秦月對本文亦有貢獻)
【相關】軍人變港人
鳳凰衛視在內地通常被稱為“香港鳳凰衛視”,但在香港媒界眼中,更多認為她是內地電視臺,其中一個原因是主席兼大股東劉長樂是內地人。如果要以大股東的身份來定性的話,那么鳳凰衛視是香港的,因為劉長樂在2001年已得到香港居民身份,是“香港人”。
劉長樂往往被稱為“身份神秘的傳媒大亨”,他曾經的軍人身份更令他添上一份神秘感,有人言之鑿鑿稱他是軍方高層,并代軍方持有鳳凰的股份,故此鳳凰才能得到領導人的青睞,在內地暢通無阻。
劉長樂習慣了這種揣測,他承認自己曾是軍隊的一個普通士兵,1980年時他被派到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專責與軍事有關的報道,他說當時是雙重領導,一方面聽命于電臺,一方面聽命于軍方,他的身份仍是軍人,在戰地采訪時仍會穿軍裝。
1988年離開軍隊后,全面投入電臺工作,其后與一名做石油生意的朋友,開始了石油貿易,掘到第一桶金后,再憑地產及碼頭生意,財富愈滾愈大。
劉長樂后來拿了一個南美小國的護照,1994年以外商身份到香港長居,7年后獲得了香港居民身份,拿到特區護照,繼續他的“飛人生活”。他曾經戲言,自己在飛機的時間,比在陸地的還要多。(羅綺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