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離經叛道”的明茨伯格敢于質疑權威、質疑經典,并且能在質疑的同時提供更佳的解決方案的態度和能力。
他對MBA教育提出質疑,用錯誤的方式教育了錯誤的人。管理學最重要的應該是實踐,教育能幫助一個已經充滿了領導經驗和生活經驗的容器塑造形狀,卻無法將生活經驗灌入一個具備天賦的“容器”里。
并且他也為管理教育指明方向,提出管理三角形:科學(分析)、一定程度的藝術(洞察力)和大量的管理技巧(經驗);管理者只有處于三角形的中心才能獲取平衡。
他也對管理大師德魯克提出了質疑,借用“蜂王”的例子,提出領導者的作用在于通過釋放文化來保持組織的穩固。
正是因為他的每一次質疑,并且在質疑之后都會嚴謹地提出了一系列替代理論,這些都大大豐富了管理理論。
錯誤的方式,錯誤的人
“今天最大的不幸就是將管理教育等同于MBA,MBA 是用錯誤的方式去培養錯誤的人。而EMBA的培養對象是正確的,但培養方式依然是錯誤的,這都會導致錯誤的結果。”
明茨伯格為MBA項目執教了15年,由于痛恨與管理實踐脫節的教學,二十年前就憤然提出減少教學任務的要求。
在他看來,管理既不是一門科學,也不是一門專業,它是深深扎根于日常生活實踐中的。
即使在同一家公司,也很難把管理的技巧從一個部門帶到另一個部門,更不用說跨公司跨行業了。管理過程中對環境的了解,是不可能隨身攜帶、放之四海皆準的。
管理大師德魯克也說過,任何一個成功企業,都不可能給另一個企業提供可行的成功經驗。這表明,管理學的特性是實踐。
MBA學員日益年輕化。想想,一個沒有經驗的學生能理解管理實踐嗎?在MBA的課堂上,老師們高談闊論,但由于學生們在經驗上的缺乏,他們無法真正欣賞它,只能像外行一樣觀察它,并不知道它從何而來。
教育能幫助一個已經充滿了領導經驗和生活經驗的容器塑造形狀,卻無法將生活經驗灌入一個具備天賦的“容器”里。顯然這就是明茨伯格所說的:MBA教育選擇了“錯誤的人”。
MBA的培養方式也有問題。從課程上看,MBA側重于商業技能的培養,而非管理技能的培養。
學員們在教室里呆上幾天,學到的大多是金融、會計、市場營銷、財務分析之類的商業技能,使得MBA培養的更像是分析師。國外的調查顯示,在全球25所頂尖商學院的畢業生中,63%去了咨詢業和投資銀行。
對于在職工商管理課程 EMBA來說, 明茨伯格同樣也指出了問題。他首先肯定了參加課程的人擁有多年實踐經驗,是正確的人;但他們接受了錯誤的教學方式。
很多商學院都承認,EMBA與MBA的課程相差無幾,讓明茨伯格困惑的就在這里,怎么能讓有經驗的管理者與沒有經驗的學員學習一樣的課程呢?EMBA 學員擁有一筆管理經驗的財富,但卻難以開發、分享他們。
計算型的管理者,就是一只跛腳鴨而已
“一位MBA畢業生從未聽過音樂會,但有幸走上了某樂團首席執行官的崗位。
面對這個經營不善并瀕臨破產的樂團,新上任的CEO開出了一劑藥方:
演出時,由于20個小提琴手的工作完全一樣,所以可以裁掉一大半;而管樂樂手的工作量很小,也應裁掉;最后,他覺得一些演奏了上百年的經典樂章漏洞百出,很多樂章的重復太多,弦樂演奏過的旋律,管樂沒必要再重復一次,這都是資源浪費,看來樂章也要刪改……
明茨伯格用幽默的語調講完樂隊的故事,其實在處處諷刺MBA的畢業生不了解每個行業的歷史和實際,毫無經驗,只是成了計算型的管理者,儼然就是跛腳鴨。
他指出:這是因為MBA的課程過于注重理論表述,結果讓管理教育走偏了方向。那么,正確的方向是什么?
“管理只是對科學的應用,管理有三大支柱。”明茨伯格拿出筆,隨手畫了一個三角形,他在三個頂點上分別寫著:科學(分析)、一定程度的藝術(洞察力)和大量的管理技巧(經驗)。
管理就像一把凳子,需要三個支點,缺一不可。
“科學分析”占據了三角形的一個角,是因為管理者必須運用它們從科學領域中得來的知識,用一般的概念演繹出特殊的應用方法。
而“藝術”這個角則代表了眼光、直覺、遠見,管理者需要根據各種零碎的事實和數據,藝術地尋找解決之道,它更傾向于歸納,從特殊事件歸納出概括性綱要,形成管理策略。
那么“技巧經驗”,則像是一門手藝,需要邊思考、邊操作、邊改進,“技巧經驗”在特殊和一般之間迂回。
可見,管理者只有處于三角形的中心才能獲取平衡。打個比方,藝術進行的是想象,科學進行的是規劃,而技巧進行的是探險。有效的管理需要這三種東西彼此支持。
相比之下,管理的藝術和經驗技巧更像是一種默契,因為這兩者在MBA的案例中難以表述出來,因此MBA會不由自主地偏重理論分析。
“管理儼然成了科學理論,如果管理是一門科學,它就能被傳授給毫無經驗的人,但事實證明,我們辦不到”。
一位國內學者的分析說,計算方法和工具都是管理的最低層面,管理的更高一層是管理的制度、流程、體系,而最高的層面則是精神和價值觀。在MBA的課程中,需要務實的東西太多,從而使學員們反倒忘記了從精神層面領略管理的要義。
“離經叛道”與“經典”的大碰撞
不管別人對管理學大師德魯克多么推崇,可“離經叛道”的明茨伯格天生就不畏懼權威。他認真思索著德魯克的每個觀點,只要瞅準機會,照批不誤。
德魯克在其經典著作《管理的實踐》中說:“管理者就好比樂隊指揮,在他的指揮下,各種樂器演奏形成了具有生命的樂章。”這段經典比喻被人們奉為典范,但明茨伯格還是把獵槍對準了它。
為了弄清楚樂隊指揮到底扮演著什么角色,明茨伯格曾專程去加拿大溫尼伯湖交響樂團呆過一天。
那天,看臺上只有明茨伯格一個人,他坐在紅色天鵝絨座椅上,細致地觀察著樂隊排練。
起初,明茨伯格驚嘆指揮的絕對控制權,但很快,他就找到了德魯克不嚴密的地方。
“我想問,誰在操縱整場演奏?小提琴手在演奏,是因為指揮舞動著手中的‘魔棒’,但指揮的行為完全是根據作曲家寫下的樂譜!
一旦樂譜擺在面前,指揮的自由度就大打折扣。我知道音樂發燒友可以區分不同樂隊間的差別。但不管是誰在演奏,它們不會變成其他曲目。
另一個關鍵在于,所有的演奏者都清楚無誤地知道自己該干什么,指揮的作用不過是確保他們和諧地演奏,保持節拍,并不是指揮安排每個演奏者該干什么。”
“想想吧,作為一個管理者,你站在指揮臺上,左手一揚,100多個會計師就到位,右手一揮,50個營銷人員就跟上。這太荒誕了,簡直就是英雄主義”。
明茨伯格自稱找到了更恰當的比喻:蜂王。
“我喜歡蜂王,是因為蜂王并沒有拿到特別的紅利,她得到的是更多的蜂蜜,用這些蜂蜜生產小蜜蜂。科學研究發現,蜂王在蜂箱中并不獨斷決策,蜜蜂都是集體決定。
比如,到底是選擇這條路去采蜜,還是走另外一條路。但蜂王有著她必不可少的作用,在采蜜的路上她會放射出一種化學物質,牢牢吸引住一個家族,否則蜂群很快會分離。
我們的領導者也能通過釋放文化,保持組織的穩固。總之,蜂王有自己的分工,她并不是英雄。”
說到這兒,不得不提明茨伯格對“英雄主義管理者”的質疑。
“我們日益陷入一種誤區,那就是將企業的成功說成是某個管理者的成功,稱職的管理者就被拔高到英雄主義的寶座上”,說到這兒,明茨伯格拿出了幾篇財經類雜志上的報道,朗讀了出來:“‘在4年里,郭士納使IBM的股份價值增加了400億美元’,我想問,一個人能帶來這一切嗎?”
對西方媒體煽情的口吻加以批評,足見明茨伯格的嚴謹。他的擔心不無道理,連MBA的案例也出現了這種傾向:領導者高高在上,一個人包打天下,而員工們只是無條件服從,給人留下的印象就是,首席執行官一個人辦成了所有的事。
明茨伯格認為,真正的管理者應該是參與型的,他們參與各個層面,了解每個環節,幫助每個員工發揮潛能、做到最好,這才是管理的真諦。
似乎明茨伯格偏愛質疑,離經叛道已經成了他的習慣。在法國楓丹白露赫赫有名的歐洲工商管理學院(INSEAD)工作時,一大群西裝革履的同僚中間,總會夾雜著一個身穿牛仔褲、運動衫的明茨伯格。
明茨伯格住在加拿大魁北克一個安靜的山水湖畔,在工作之外,他喜歡到歐洲的鄉村公路上騎自行車,可他從來不會參加一個組織好的旅行團,原因令人出乎意料:“我討厭被各種組織管理,世界因為管理而變得難以管理。除了乘飛機不得不被人‘管理’,但一下飛機,我就立刻騎車上路。”
他酷愛越野滑雪。他用極高的語速介紹說:“我們是真正的越野,我和一個朋友總是在叢林中開路,我們自己帶著地形圖,指南針,然后就開始探險,尋找美麗的湖泊,或者爬上山脊。
我們沿途談論著是不是要翻過那塊巖石,是從河的這邊過去還是從對岸過去。我們從來不用別人開辟好的雪道。”
說到這兒,他特別提到了一次難忘的參賽經歷:“那是在大概18公里的滑雪比賽,我的滑雪板在半路壞了,然后所有的人都超過了我。我一個人留在雪道上,我沒帶地圖也沒有指南針。如果主辦者早早地把沿途的標志撤掉,我就永遠走不出來了”。
這段經歷給了明茨伯格一個教訓:用別人設置好的軌跡,既搞不清從哪兒來,也不知道通向哪里去,一旦某個參數發生改變,你就會不知所措。
他很自然地與管理聯系起來:很多企業都按行業已有的管理模式走,非常依賴別人的路徑。當多年使用同一種方法管理企業的管理者,碰上企業內外環境發生改變,他們就徹底懵了,長時間找不到方向。
明茨伯格自稱總是對太流行或廣泛接受的東西表示懷疑。從七十年代至今,他勇敢地質疑了一系列風靡全球的理論。
從管理五功能論,到戰略計劃論,以及MBA教育。對流行唱反調不難,但每次質疑之后,他都嚴謹地提出了一系列替代理論,大大豐富了管理理論。
比如,他在《管理者而非MBA》中陳述了MBA的弊端,同時用另一半篇幅提出了IMPM(國際實踐管理碩士)的新思路。
1998年,他在一張紙上寫下了自己的人生目標,鎖在了蒙特利爾一家銀行的保險柜里。有一天,當他完成了心愿,就會去打開它。其中一條目標就是“改變管理教育”。
正是他對MBA的反思,還有那些幽默尖刻的挖苦,促使商學院不得不回歸實踐,開始了新一輪的革新。
來源:《解放日報》;作者:孟群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