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管理傳播網 作者:張華強 績效往往被認為是現代職場上取人用人的法寶,其實我國古代官場上同樣有績效之說,即閥閱之“閥”。如果說封建時期的閥閱制度使得豪門把持政治、經濟、文化大權理應鞭撻,那么現代職場上以“績效”取人,造成“富二代”“官二代”的驕橫同樣值得警惕。東漢的思想家王充對世俗以“績效”取人痛心疾首,他在《論衡》中對的“績效”的分析值得管理者在選拔人才方面警醒。
不能僅僅以績效取人
東漢二百年間,稱得上思想家的僅有三位,王充名列第一,最杰出,也最有影響。他一生仕路不亨,只作過幾任郡縣僚屬,既無悲歌慷慨之行,也無驚天動地之業,沒有什么引人入勝的績效。但是他的志向是致君堯舜,輔佐最高的統治者建千秋功業,因此他對當時以閥閱取人很不以為然。
王充承認績效的作用,認為是人才都愿意取得績效。縱橫家為例,蘇秦和張儀算是另類人物,但是對于他們獲得的績效,儒家不僅不會忽視,而且要引以為楷模。王充認為,司馬遷寫《史記》時廣泛收錄卓越人物,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記錄成就。因為蘇秦和張儀的功績值得贊美,所以在《史記》中列入了他們的事跡,有意向后代推崇。王充自己在談到蘇秦和張儀時,對他們的功業也非常仰慕:“蘇秦約六國為從,強秦不敢窺兵于關外;張儀為橫,六國不敢同攻于關內。六國約從,則秦畏而六國強;三秦稱橫,則秦強而天下弱。功著效明,載紀竹帛,雖賢何以加之?”他認為,如果說蘇秦和張儀算不上賢人,那么即使當時的賢人得到重用,在業績上也是很難超過蘇秦和張儀的,像稷、契、禹、皋陶等等杰出人物反而相形見絀。
但是,王充認為績效并不一定與人才的努力成正比,甚至會與人們對健康操行的堅守相背離。這和我們在現代職場上看到的情況是一樣的,有的人很努力,但是績效并不明顯;績效驚人的,其正當性往往值得懷疑。王充指出,有些人“實名俱立,而效有成敗;是非之言俱當,功有正邪”,此事古難全。一個人實際努力和名聲即使都很不錯,但他辦事的結果有成功也會有失敗;一個人對是非的評議即使很恰當,但他辦事的效果有好的也會有壞的,偶然因素的作用不容低估。王充自己就是如此,他生活的年代正當東漢王朝的上升時期,對人才征辟舉拔還是比較正常的,似乎談不上生不逢時的問題;但這不能排除王充個人會遭對冷遇。
因此,王充的結論是不能僅僅以績效取人才,否則對那些沒有機會施展抱負的人才極不公平。王充認為,功績不能用來證明一個人的賢德,就像名聲不能用來斷定人的實際品德一樣。即“功之不可以效賢,猶名之不可實也。”反過來說,一些偽人才倒不難取得績效:“佞人亦能以權說立功為效。無效,未可為佞也。”如果沒有“績效”,一些偽人才根本就沒有市場。因此,有績效未必不“佞”,無績效未必不賢。王充還指出,有的人根本沒有機會獲得創造績效的機會,如果以績效評論人才高低的標準,就會將更多的人才排斥在外,直至埋沒更優秀的人才。比如在王充年富力強的時候,高層統治者沒有給他提供這樣的機會。
別讓幸偶迷住了眼
績效與人才真偽的難以對應,與管理者個人的好惡有關。管理者帶著個人的思維定勢選用人才,不僅有一定的偶然性,而且頗為荒唐;而人才的“被發現”就成了一種幸運,他們所創造的“業績”更多的是借助體制的優勢,王充把這叫做幸偶。當幸偶成為一種常態時,難以借助體制資源優勢的人才就無法脫穎而出。
王充將人才分為兩種,一種是能夠產生治本績效的儒生;一種是能夠產生治標績效的文吏。如果管理者對人才的選用采取實用主義的態度,那么他就樂于使用擅長解決具體問題的文吏,至于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圣賢務高,至言難行”,那不是管理者在自己的任職期間的首選。比如當時封建迷信盛行,人人談鬼。王充希望以理性的方式,去解構民間的鬼傳說,破除迷信,頗有科學視野。但封建官僚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不問蒼生問鬼神,也樂于媚俗,不可能重視王充的意見。反過來說,封建官僚養尊處優,極想擺脫冗雜事務的纏繞,于是就將文吏推到一線處理一些具體事務,以至于“非文吏,憂不除;非文吏,患不救。是以選舉取常故”。這樣一來,像王充這樣重視治本績效、“軌德立化”的儒生類型的人才就被邊緣化了。
在官本位體制下,封建官僚的態度對人才的出路具有決定性的影響。部分文吏看中了這一點,不僅媚俗而且媚上,墮落成為“佞人”。他們見風使舵,“人之舊性不辨,人君好辨,佞人學術合于上也;人之故能不文,人君好文,佞人意欲稱上。上奢,己麗服;上儉,己不飭。”佞人原來的性格不善辯論,由于君主喜歡辯論,佞人便學著迎合君主饒舌;佞人本來不會作文、由于君主喜歡文章,佞人就會去迎合君主而玩弄詞藻。君主奢侈,佞人自己就穿著華麗的服裝;君主節儉,佞人自己就不修飾打扮。投機的成功就是一種“遇”,上下的茍合,就形成了體制中的小圈子。王充其實也算是官僚體系的體制中人,但是他從小就不喜歡押昵戲辱等無聊游戲,從來不參與掩雀捕蟬,戲錢爬樹等兒戲,表現出孤介寡和,端莊嚴整的氣質。進入職場后,他同樣不愿意看上司的臉色“權說立功為效”,所以難有知遇之交。
由“幸偶”形成的小圈子可以看作是體制中的體制,層層重疊,由此形成了一種金字塔結構。那么在同一層次的體制中,即使有績效,圈子內外也會有不同的解讀。王充總結為“三害”,即三個層次的傷害:在最低層,竟進者之間為了掙得有限的職位互相低毀,在長官面前捏造夸大創新人才的缺點,長官又不明察,信納其言。這是“一害”;在中間層次,已經獲得職位的同僚之間愛好不同,清濁異操,“清吏增郁郁之白,舉涓涓之言”,績效越來越明顯,但是濁吏自漸形穢,懷恨在心,暗中收集清吏的過失,績效反而成為長官重罰的借口,這是“二害”;在小圈子的高層次上,長官被親幸的佐吏的意見所包圍,佐吏人品不高,對不肯附從的“清正之士”心懷不滿,必然會在長官面前低毀他。這是“三害”。
力薦體制外的人才
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王充的思想不乏對“幸偶”式績效的控訴。這并非控訴績效本身,而是在控訴其背后的機會不平等。這樣的弊端不解除,即使有周全的績效考核標準也沒有積極的意義,“無患斗斛過,所量非其谷;不患無銓衡,所銓非其物”。不怕斗斛不精確,問題在于斗斛所量的是否屬于有用的谷物;如果所稱的不是該稱的東西,手里拿著精確的銓衡也沒有用。解決之道就是打破體制壁壘,跳出小圈子的績效約束。
首先,這需要管理者克服自己的偏見,善于傾聽不同意見,跳出小圈子選人才。管理者在小圈子里聽到的往往是附合的聲音,那么包容不同意見就成為突破小圈子用人的基礎。王充舉了一個例子:讖緯之說在兩漢之際盛行,光武帝稱之為“內學”,他規定不懂讖不得入廟堂之上。而著名學者桓譚對巫師、方士附會儒家經義編造的吉兇隱語深惡痛絕,常常調筆譏諷,“由是多見排抵”。王充認為桓譚是難得的鴻儒大才,稱為“素丞相”,與“素王”孔子比肩,將其所作《新論》與孔子作《春秋》相比美。但是桓譚在光武皇帝面前非議讖緯,引得光武帝大怒,要砍桓譚的腦袋。雖然桓譚謝罪叩頭直到流血,光武帝還是將其流放。王充認為,假如光武帝能夠容忍不同意見,像桓譚這樣的人才是完全可以重用的,至少不會貶死途中。
跳出小圈子選人才還需要管理者克己循道,堅持可持續發展。王充認為,封建官僚為了自己升官發財而啟用那些善于“錦上添花”的人或許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理應“以禮防情,以義割欲”,否則雖然可以有一時得計,終將會敗露劣跡。所以匡正自己比完善考核別人的業績更重要。只有不斷地克服自己的私心,才能產生不拘一格選人才的動力,那些立志報國的人才才能真正被重視。漢章帝建初初年,中州欠收,王充曾上書郡守,主張厲行節儉,以備困乏。這個建議被束之高閣之后,王充又把厲行節儉具體化,提出“禁酒”的主張。因為時俗嗜酒,而酒是糧食做的,欠收年頭禁止人們嗜酒耗費五谷確有必要。但是郡守自己就做不到這一點,不可能真下禁酒令。所以王充只好坐冷板凳,即王充所的說“狀留”。
使用小圈子之外的人,要管理者出于公心的力薦,敢于觸動體制內的利益格局。在市場經濟中,績效最終要接受市場的洗禮,人才的優勝劣汰在總體上不可逆轉。但是在農業經濟中,官本位的體制下,對人才的舉薦就成為一種“捷徑”。這好比農夫裝谷子要進城,商人帶貨要去遠方交易,都想創造業績。如果城門緊閉不能通過,渡口橋梁斷絕不能過去,雖然他們有創造良好業績的實力和愿望,也往往會被排斥在取得業績的最佳時機之外。所以王充認為,在優秀人才的成長中,需要體制內人的力薦。尤其是對于體制外的優秀人才,一般的推薦很容易遭到體制內的抵制,需要下大力氣舉薦,而且需要屢次舉薦。這又好比世上有棱有角的方正的物體,“方物集地,壹投而止,及其移徙,須人動之”;優秀的人才就是世上的“方物”,每動一下,就需要外力助推一次。可見,面對體制內的重重阻力,出于公心的力薦是何等重要。 |